蒲公英
他說他要離開,離開沒有為什麼,離開只因可以離開。
於是他走了,被綁在鐵鳥腹中,往太陽尚未落下的西方飛。
飛呀飛,太陽終究還是落下!
他接受雙倍的長夜,為了迎接那慢了半天的黎明。
他們說時間是珍貴,說他賺了六小時的青春,他只覺得好累,真的好累。
他的生命從此分成兩半,一個他才剛入睡,一個他已將起床。
偶爾在夢的邊界,他遇見他,打聲招呼,又繼續分離。
一個他在早晨,一個他在傍晚。一個還在過去,一個已在未來。
新的國度在舊的時間,舊的國度卻在被遺忘的時光,新與舊的混亂中,他漸漸忘了他。
偶爾在夢醒時分,什麼都還分不清時,不知自己是新的還是舊的,他思念著他。
世上有兩個他,一個只知遺忘,一個一直思念。
日復一日,年復一年,他們相遇卻又遇不著,相見卻又看不見。
他忘著他,他想著他。
忘本無用,想亦無用。
直到有一天,他突然憶起什麼,無關記憶的什麼,感到一片寧靜在觸動他。
他恍然明白,是有一人一直在想他,一直在等他。
他其實也在追尋他,只是忘了他是誰,忘了他不只是他,忘了還有另一個他,而他就是他。
他於是開始不停地想著他,而他從無間斷地念著他。
就那一念間,無念亦無間,剎那是永恆,過去、現在、未來的一直線連成一個圓。
他回到他身邊,就像一個人和他的影子,只要有他就有他,他們在一起卻又不在一起。
許多年過去了,回去的時候到了。這是個寒冷的冬,之前贏得的六小時,現在償還的竟是七小時。人生就是這樣,有得就有失,失去的總多些。
而他因為有他,已無所謂得失,無所謂時間、空間。
他們約好一個往東走,一個往西走,地球是圓的,他們會在某一點會合,那兒不是西方,也不是東方,那兒有東方也有西方。
歸來之時,他確定他其實不曾離開過,知道他什麼都知道,也什麼都不知道,因為無所謂知不知道。
他丟棄了時間,變成一株蒲公英,風是他的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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