留下我一個人 2-2



 




「我要結婚了……  我們友誼永存……」 我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了。我完全無法動彈,房間繞著我旋轉。在我側身,我痛的那裡,或許再更低一點,我以為有人拿一把銳利的刀,慢慢割著我的肉。所有東西的價值都驟然轉變。就像一部被中止的電影,尚未播放的部分只能以無影像的底片呈現;在已經看過的底片上,人物停格於木偶姿勢中:這些人物不再具有意義。他們含有相當多的我以及我的期盼;我原不知他們會有什麼遭遇,卻還是賦予他們我的靈魂;而什麼都不會發生了,之前的劇情變得空洞且破碎,我像是把自己交給一付骨架,它的僵直嘲笑著我的焦慮:我甚至無法責怪它。最後一張已感光的底片上浮現令人傷痛的姿勢;它們曾載滿誓言:空洞的底片守著這些誓言。

如果痛苦是陌生的,我們會有更多力量來抵抗,因為不知道它的威力:我們只看到抗爭,並期盼在這之後能重拾更充實的生活。可是如果我們知道是什麼苦痛,便想舉雙手求饒,並以一種疲憊的錯愕說:「又來了!」我們預先看到所有必須經歷的痛苦階段,也知道之後是一片空白。

將會發生的是在清晨醒來,此時痛苦尚未起作用,我們祈求上蒼讓人再多睡一會兒。就像一塊被棉布包紮起來的膿腫:突然給人猛烈一擊。這是一個細微、精確的影像,兩天前看來還不具殺傷力:這是一個動作、一個眼神,從前不怎麼察覺,現在想起來,卻看到它們在傳達給另一個女人,令人在一陣痛苦痙攣後停止心跳。這是一個暗自構思來討「他」歡心的計畫,突然一個彆扭的表情,便將它的了無意義表露無遺。在白天或晚上,會有一些平靜時刻,我們訝異自己竟然毫無感覺;我們默默等待那些會驟然使得疼痛再生的句子、聲音、味道。最微不足道的東西都是哭泣的藉口;在報上讀到的一句蠢話,在這之前只會令人聳聳肩,現在卻使人陷入無法自拔的哀怨當中。而另一個人,她是怎樣的人?我們覺得她有所有優點,我們看著他們倆個,在不同凡響的幸福裡永遠快樂;在這個消息以前,這種幸福都仍不痛不癢。但是現在我們覺得自己相當可悲,也想要膽怯地說:「我其實也可以使您幸福的;您說過我也可以的。」 我們無法平息,咒罵著,想要報復。然而報復並不會發生,或是等我們己經遺忘後才姍姍來遲。現在要是想報復就好了,因為這讓我們尚存的愛,還可以再拿出來,或許可以再獲得勝利。我們的愛再也無法左右「他的心」。可是如果「他」突然間,因另一個人而同我們一樣痛苦,或者「他」對我們感到後悔,認為來不及了,那麼跑去安慰他會是一種樂趣;愛情,在安慰摒棄它的那個人,同時也安慰了自己。

難以想像他不再需要我了。

或許這所有痛苦都只是腦子在作怪,是它在產生具體影像並誇大感覺?可是當我讀到「我要結婚了」,並沒有出現任何影像,我卻好痛,就單只是痛,沒任何想法。

您跟我談起您更純潔的「友誼」是再自然不過了,因為它擺脫了欲望、嫉妒、期盼。因為必須要有所交待,人於是想到友誼,「這個比愛情更加高貴的姊妹」,提供友誼的時候,還試著證明它比較好,相較於我們之前給過、現在卻給另一個人的愛情。

您還算具說服力;此外人在像您這種情況時,是最具說服力的。由於必須先說服自己,所以找來一些巧妙說詞及最有效的熱情口吻。在說明結束時,自己是如此高興任務成功了,以致對方若是還不信服,那是她的個性真的不好。

您知道什麼是友誼嗎?您以為這是一種較溫和的情感,只要有那些不得以才給的殘渣及小小殷勤就可以滿足了?友誼,我認為是更強烈、更專一的愛情,只是較不「吵鬧」。友誼同樣包含了嫉妒、期待、欲望……

您曾是我的朋友,您曾想娶我;這應該需要很多愛。

我抵達療養院的幾天後,從您那兒收到的第一封信裡寫著:「我知道您現在病得嚴重,但您生病的理由,絶不可以是因為對另一人的一片痴心。」 其他人倒是沒虧欠我什麼,因為世上所有友誼的規則,即您的友誼規則為:「付出,付出。」 我常在要求,我沒有一直付出;我不該在別的地方尋找我覺得使您疏遠的理由。

您寫情書給我,您寫嫉妒的信給我;您曾一整晚不高興,因為一位男性友人在我們之間逗留太久,而在上一封信裡,您訴說您揮之不去的痛苦。然後:「我要結婚了…… 我們友誼永存。」 我不說您對我是虛情假意;可是,您不再愛我,這不是一天造成的。

您稱我為「我的大姊」;我是什麼都該知道的那個,而您是什麼都該聽從的那個。但您並沒有坦白。別告訴我這是我的錯,我之前就該主動向您質問。朋友是不需要被問了才來吐露心聲。

我們的友誼在未來將是件美好的事;旅行時互寄明信片,新年時寄巧克力糖。我們會互相拜訪;在計畫實現後才向對方透露,以便將對方一軍,且計畫若是失敗,也不用受人同情;我們自以為是我們想要成為的人,卻不是真正的自己;我們會對彼此說許多「謝謝」、「對不起」,一些未經思考即脫口而出的客套話。我們將會是朋友;您認為有這個必要嗎?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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